低头,再到抬头,只短短一瞬,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没有退路,我只能将计就计,押上全副身家性命,与宋怀恩赌這一局!我抬起头,未成语,已泪流满面,“往后,我与這一双孩子,生死祸福都全赖于你了。”“怀恩不敢!”宋怀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口称不敢,眼底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亢奋,“怀恩旦有一口气在,绝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我含泪看他,身子一晃,借势就要跌倒。他抢上前来,猛的将我揽住,当着左右侍女,就這样将我揽在怀中。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只是令我愈发寒冷,背脊上仿佛贴着一条冰凉的蛇,随时会啮人。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徽州一战的情景恍若就在旧日。這些年一路走来,我怀疑过许多人,猜忌过许多人,唯独没有防范过他。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隔了层层衣衫,我仍觉察到宋怀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纷乱,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颤抖。“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恳求王妃千万振作,趁消息还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双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么一丝诚恳。我闭了闭眼,强作镇定,拭去泪痕,“不错,王爷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绝不能就此崩毁。”他满目的心痛怜惜,竟像是真的一样。我戚然望定他,“宋怀恩,你可愿立誓,无论身在何位,终生庇护世子与郡主周全,庇护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的族人?”他放开手,缓缓退后,脸上因激越而涨红。我迫视他,“宋怀恩,你可愿向我立誓?”他凝望我,额头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断然单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怀恩立誓效忠王妃,终生庇护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亲族,如有违誓,天诛地灭!”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月光穿过廊檐照在他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我咬唇,对他戚然一笑,“但愿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王府在晨光里渐渐远去。我猛的放下帘子,闭上眼,不敢再回头。這一去,生死成败都是未知。走的时候那样决绝,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连两个孩子被徐姑姑抱走的时候,我也仅隔着襁褓抱了他们一下。孩子和我,是萧綦最大的软肋。一旦宋怀恩得知萧綦未死,必会挟持我们为质。当务之急,我必须将两个孩子远远送走,确保他们平安,才可放手一搏。广慈师太是母亲多年挚交,将两个孩子交到她手中,有她和徐姑姑的照应,无论我是生是死,他们都可以安全避过此劫。而我,却不能,亦不会一同逃走。宋怀恩有了虎符,若再挟持子澹,颁下诏令,势必酿成大患。我唯有抢在他的前面,封闭宫城,以号角烽烟向京畿戍卫大营示警,揭穿他谋逆之行,才有希望稳住京畿守军。一旦翻脸动手,也只有宫城才是暂时安全的地方。毕竟是天家禁阙,宋怀恩不敢以武力强攻,否则便当真是谋反了。即便他横下心来造反,以宫城的坚固及八千禁军的抵挡,也至少能坚守日。多坚持一天,胜算生机便多一分。一旦萧綦亲自赶到,京畿守军必然倒戈归附,宋怀恩被夹击在城中,无异于自掘坟墓。疾驰颠簸的车驾,摇晃得脑中一片混沌。我紧蹙了眉,竭力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总有一个关键处想不透——到底,宋怀恩是不是早有预谋?一切转折的关键,正是那道煞费苦心的密折,若从這里开始回溯,密折确是出自萧綦之手,所述军情乃至他自己的死讯,都是他一手炮制。他送来這道暗藏玄机的密折,不只要给我看,更是给宋怀恩看——只不过,我看的是真,宋怀恩看的却是假,两者的用意截然相反。那么在密折之前呢,是萧綦一早落入了宋怀恩的阴谋,还是宋怀恩至此才踏入萧綦布下的局?前事如电光般掠过眼前,唐竞的突然造反,突厥的长驱直入,胡家的罪案,乃至对小皇子的处置……此时想来,关键处都有宋怀恩的身影。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和,唐竞和突厥人能否如此顺利,又如此精准地算到时机,趁当时山道崩毁,北境军情无法传回而大举入侵?直到此时我才觉出疑窦,那么萧綦呢,他出征之前可曾对宋怀恩有过怀疑?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宋怀恩的阴谋?宋怀恩,在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距离那无上权位最近的人。面前一步之遥就是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有他梦想中的一切,只是面前却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无望的时候,尚能埋头走好脚下的路,一旦面前那座山峰有了崩塌的可能,还会一如既往的低头吗?是自己动手推倒山峰,取而代之;还是甘愿一生低头,止步于山峰之前——宋怀恩,他是背叛者,亦是一个被诱惑者。心念百转,往日种种尽皆浮上眼前。唐竞死了,宋怀恩反了,然而胡光烈真的反了么?在這一场生死博奕中,如果唐竞和宋怀恩是共谋,胡光烈却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日胡氏案发,牵涉甚广,宋怀恩密报所列,桩桩铁证如山,胡光远确实为谢侯所利用,串谋舞弊属实。我下令缉拿胡光远下狱审讯,却不料,他竟自尽在狱中。当时我即将生产,无法亲自入狱探视,前前后后都是由宋怀恩一手处置。及至产后数日,我也曾接到魏邯的密报,指宋相刑讯严苛,胡光远之死堪疑。彼时,我深信宋怀恩忠诚可靠,更严令太医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