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觉得别有隐情,别有另一番解释,别有一段必须放在一起考虑的故事,就算考虑完了还是做出一样的判罚,也必须先考虑,否则,就是彻底的失职,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当然,有时放在一起就难以抉择,最难抉择的问题需要的也许不仅仅是强大的法力——比如,眼前可能需要的控制强大妖魔的法力——还有更强大的内心,比如,在场的三个人四个妖,还有这团东西,到底谁更重要?
她紧紧盯着那团东西,未料视野里突然闪出一道黑影,竟是黎黛,一个飞身扑上去,把那团东西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母亲怀抱婴儿。她还来不及喊一声“躲开”,一道天雷降下,几乎是直挺挺地打在黎黛的脊背上。
任是这蛇妖再有修为再能隐忍,连唐棣也看得出她已受重伤,伴随惨叫口中喷出的鲜血足足喷了丈余。远远地,唐棣看见黎黛睁开了双眼,那对眼眸几乎要变回蛇的样子,却充斥着并非冷血的情感——不,远非冷血,那里面是深深的忧伤与绝望。唐棣只在那些于人间还有许多眷恋热爱、却不得不去投胎、即将饮下孟婆汤的人脸上见过这样的情感。
她猛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像冰水一样,否则为何有一股极度酸涩的情感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只见口角流血的黎黛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团黑色的东西。那东西还在奋力的膨胀,黎黛用手轻轻抚摸它,像抚摸一个人的额头,她的眼睛在笑,嘴角努力不哭,眼泪滑落,掉在黑色东西里,立刻蒸发成了水汽。那团东西虽然还在膨胀,已然没有刚才快了,碰见几滴眼泪,更是渐渐变得安静,好像一个人从狂躁恢复了理性。黎黛见了,笑了一声,便把自己的脑袋也埋进去,那团东西也将黎黛的头轻轻拢住。
唐棣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悲伤无法抑制,甚至还有几分嫉妒,嫉妒又加深了伤感,堆在胸口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又为什么会嫉妒?为什么我脑海里能有明晃晃的一行字,质问自己为何不能?
若能以相拥告别,我死也不惧,可竟不能!
天空中雷声滚滚,比刚才都响,恐怕将是一道极其强烈的天雷。唐棣看着跪在那里抱着黑雾几乎要蜷缩成一个球的黎黛,不觉眼泪满腮。就在天雷劈落的瞬间,她足尖一点,飞了过去,在黎黛的背脊上轻轻借力,右手握着竹节鞭直指苍穹,左手掌心向下虚拢护住下面的黎黛,奋力一接,把这天雷给接了下来。
电流滑过身体的时候,除了轻微的刺痛,她还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是因为天雷,而是因为黎黛抬起头来看她的表情。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了疑惑,看见了伤感,看见了感激,还像镜子般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不知何时何地产生的强烈的悲伤和不舍。
她想与它共死,毋宁说和自己比,是个好归宿。
和自己比?
唐棣接了雷之后,飘然而落,站在两眼婆娑的黎黛身边。周围众人都被震惊得沉默了,而天雷停止,唐棣抬头,看见天边飘来一朵乌云,闪烁雷电却无声,知是雷公。
那些想不明白的念头都可以放一放了,新的麻烦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雷公走过去,在地上单腿跪下,低着头,将竹节鞭放在背后,以告罪之姿等着雷公落地。当那一声轻微的云履踩在沙子上的声音传来时,她立刻朗声道:“地府无主冤魂司判官唐棣,拜见上仙。”说着,手上一捻,自己的官身文契就浮现空中,闪闪发光。
也不知道是都吓傻了,还是如何,她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倒吸气的惊呼,似乎是谢子城。那两个男人呢?张着嘴呆了?
啊,这往下要解释的可就多了。
“唐棣……”雷公那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抬头起来,我看看。”她于是抬起头,任由雷公打量她坦荡的表情,自己也不动神色地看这完全是人形的雷公。剑眉星目,一股顶天立地的英气,鼻直口方,一张轮廓分明的方脸;除了紫色的瞳孔,就是那一把颜色偏浅几乎发红的大胡子,可谓主人脾气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