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记忆回来了,她想起来,葬母这件事,最终并没有使得她被谁买走、成为谁家的奴隶,因为这个玄色衣衫的女子,救了她,帮她驱散了众人,葬了母亲,躲开了债主,然后呢?
然后呢?
她在那里站了一个时辰,又在周围晃荡了一个时辰,愣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为了唤起记忆,她在长洲的大街小巷继续转悠,企图通过遇见新的场景激发旧的回忆最终想起什么,也不曾成功——无论如何,她也想不起来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要救自己,一概想不起,白茫茫好似回到之前那样只有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境的时候。
因为记忆的缺失,眼下能做的就全成了无根据的瞎猜。什么人会出手相助一个被债主团团围住的孤女?豪侠?官宦?王侯?官宦家的女儿恐怕不会单独出门吧?王侯就更不会了。更别提还要佩剑,还是双剑。这么说还得是豪侠,什么人界的修行之人吗?也许可以去找元龟派打听打听。但,就算元龟能知道百年前的事——从那三人的语气中他们知道得也并不多,还有断代一般的伤亡,恐怕朱君豪知道的也不多——如果那女子是个真正的“游方之人”呢?那就更不知道了。
出手相助一个孤女,她模糊地记得后来还是这个女子陪伴自己去葬了母亲,远离了债主的围堵——好像还动手了?一个女子和人家动手,必然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由那一对双剑看也看得出来,可是好像又没有动手,到那里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周围一切又变得遥远了——那女子为了她做这么多,到底是因为什么?路见不平?同为女子?怜她孤独?
雨下大了,她又斟满一杯茶放到自己唇边,人间的茶,说有味道,也无味道,不像地府的,说有就有,说无就无。
所以故事就是这样的吗?因为是这样,所以碧霞乃至东岳就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这不合道理。就算自己有相当的天分,也不存在需要向自己隐瞒身世来历的必要,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还有……
她望着雨幕,再一次打定主意在长洲继续呆下去。呆上一年也无所谓,一则,她恐怕已经近百年不曾回来看望自己的父母亲人了,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多陪陪他们;二则,游走闲逛、沉浸风景,日日如此也许能想起来更多,否则离开长洲再去找,更如无头苍蝇。
甚至——她放下茶杯——照这样看来,自己说不定已经是死了很久的人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在地府里呢?一个已死、地府却又不收的人,假如不是散仙的话,自己呆多久又有什么所谓?
就是这样无所谓的心情让她在长洲呆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她重复着街头散步,楼上饮茶,坟地奉花的生活。渐渐不再执迷于非要想起来什么事,开始尝试什么都不往脑子里放,空荡荡地去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和她这个缓慢破败的故乡长洲镇不一样,他们每天都在增加每天也都在减少,如同被大水冲来的一般,破衣烂衫,疲惫不堪,勉强在这里抓住一点点依靠勉强停留下来,未几又被浪潮冲走了。
她在饭馆楼上听见楼下的堂倌驱赶流民,骂他们是要饭的;伸头看去,衣衫旧但整齐,要饭并不至于,但满脸疲倦,继续这样离要饭估计也不远了。怎么来的?她听见他们请求堂倌帮个忙,让他们在此住一夜,睡桌板都行,他们从南方逃避战乱而来,已经奔波了好几天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大人孩子都累了。
南方在打仗?前几天听说的,不还是北方吗?长洲毗邻交通要道,四面八方的人都有很正常,如此说来,难不成周围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战火的话,他们又逃到哪里去呢?在路上万一遇见流兵,甚至误入战场,那就更没有丝毫活路了。往日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往生者,若是如此,也不知道官署里会有多忙……
“爷爷!!”
一声清脆的童声,带着哭腔,把她拽回人间的现实。转头看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大概是草鞋踩在积水的石板上实在太滑,摔倒在地,而身旁显然是小孙女的女孩,不顾单薄衣衫上膝盖也磨破了,跪下去扶,却怎样也扶不起来,老人也站不起来,五官扭曲在一起。
她想上去,几乎已经二楼清幽的座位上唰地一声站起来,却没有迈开步子。她想起王普曾说,三界六道可怜众生那么多,你能救几个?你是地府的官吏,只能渡,不能救。
老人终归凭借自己残存的力气扶着拐杖和孙女的瘦弱肩膀站了起来,坐在街对面空门面的台阶上,叹着有上没有下的气,安抚着不断哭喊的孙女,“爷爷没事,爷爷没事。”
“爷爷你摔到哪里没有?摔得疼不疼?”
“没摔到哪儿,不疼,不疼。”
唐棣隔着几丈远都看得见老人腿上的伤。
“爷爷你坐着,我去给你要点水喝!”小女孩说着就要跑,被老人叫住,“不用,不用,镜儿!不用!我就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歇一歇,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爷爷。”听到“就走”,小女孩的确没有离开老人,神情却变得伤感期艾地坐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