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嘈杂中她的意识世界变得安静,这安静忽然让她开始再一次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天,万小鹰来找她,她以为万小鹰有什么事、也很久没见万小鹰了,遂打趣道:“又投机倒把?我可没有那个闲钱。我听说你最近走得单都大得很,我跟不上。”
这是玩笑,万小鹰却没接话,只是笑了笑道:“还想不想开居酒屋了?”
她以为这也是笑话,反唇相讥道:“你现在想起来取缔它了不成?也晚了,太晚了,已经太受欢迎了。”
当然,她是从一开始就不想开。这还不像她对盛东声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不想投机倒把。后者她不后悔,通过后者她输送了物资挣了钱、还把挣到的钱又拿去捐助了虹口的犹太人,尤其最近的不少钱都是在万小鹰的介绍下假扮为供货商从别的汉奸老婆手里挣的——后者给了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资本,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帮手,一个朋友。
万小鹰真的是朋友吗?有时候她回想这个问题。万小鹰和她之前的朋友都不一样,或者说,她之前也没有交到什么真朋友。但是……
万小鹰正色道:“你若不想开了,我有办法。”
她如闻惊雷,“你什么意思?”
万小鹰说,我有一件事,接着就停顿了,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说法。她以为是又要说什么费思量费猜测的话了,最终目的可能都是要那夹层里的录音——夹层做得太好了,从外面从里面无论如何看不出来里面有夹层,特高课几乎把这里当指定宴客之处,来的是特高课请的是特高课,都没人发现——录音能有这么大作用?她知道录音有作用,却从不觉得录音能毁灭这地方。
“我要借你的地方,下毒,审问,救一个人,”万小鹰道,“也救千千万万人。”
她的确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情。
万小鹰说,第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丢了,第二,怀疑是谁出卖了谁,第三,现在要把这个最有可能的家伙骗到这里来扣下,审问。这件东西是美国人从日本人手上偷的,日本人不知道丢了,要是知道了就要出大事,所以一定要找到,也一样要把漏洞补上。
她听完了那个高兴,那个兴奋,那个热情,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做点抗日的事情了。谁知道现在,是这个事情已经间不容发的时刻,她的劲头一下子低落下来才有空想到,马上,一个小时之后,很可能有人要死在自己店里,因为这个人的死亡,自己要将丈夫的事业送葬好大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真的吗?这样的后果她可以承担吗?
丈夫可能会失去工作,甚至自己和两家的家人都会被连累,失去财产、权力、地位与基于这一切而成立的生活,要发生的变化她不知道会朝哪个方向去更妄谈控制,这有些孤注一掷,她甚至是拿自己的全部和别人的一大部分在下注。
万小鹰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时对她说得清楚,反复问她,可想好了。那时候觉得想好了,现在呢?
盛东声——死不足惜,自己对他也没什么感情。若说他们是凑在一起一道上路搭个伴儿的夫妇也没错,貌合神离,都离了也不会怎么样,何况她实在看不惯他那副样子!可父母呢?父母是遗老,他们不过靠着那点祖产生活,把总是嫁不出去的女儿嫁给这小子,有点打折出售的意思,谁知道女婿投靠日本人竟然步步高升了,依仗女婿也发了财过了更好的日子,尤其在这个战乱年代,维持住了原先的生活水平,好吃好喝,看病开药,四季衣裳,过得和十几年前财产还多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如果此事波及他们,他们怎么办?他们老了,也没有权力,没有权力就没有抵抗力——
纵使他们没有多爱自己,他们也依然是自己的父母,自己也依然是他们的女儿。
那些亲戚不算,他们不爱自己,那些年还没结婚之前说了自己多少话,自己也不会怜惜他们在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