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琢玉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
这是薛成碧观察出来的,先是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然后又忽地改口不调职了,并且频频出入宫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寻了个机会,薛成碧终于把人拦住,他长眉斜飞,面露狐疑之色,“不是说等你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咱们便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去吗?”
“我船都订好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找人接手了,你怎么突然说不去就不去?”
他上下打量着宋琢玉,忽而勾唇一笑,“别是在宫里又认识了什么小相好,舍不得走吧?”
本是戏谑轻佻的语气,哪知道面前人却瞬间白了脸。
宋琢玉连日心忧惊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容色渐憔悴,却半点不损美貌,反而被眉宇间那抹愁丝衬得越发弱质含俏。
他看着薛成碧,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心底那些叫他担惊受怕的事情全部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声苦笑,“没什么,只不过前些日子告假的次数太多,递上去的折子被驳回了。说这样不合规矩,叫我至少先把月底给值完再说。”
告诉薛成碧又能如何?这等天大的罪名,便是宋家都不一定能够为他解决。
多说与一人听,没得累人陪他一起烦忧。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独留薛成碧在身后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
微风卷着庭下早开的花香吹过回廊,檐下铜铃轻摇。
又是一日进宫。
宋琢玉未尝没有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他原来坚决地认为太后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那样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当了爹。
可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也跟着动摇起来。
或许,或许真的存在着那么一夜,他只是当时意识不清,忘了而已。
更何况,他也想不出太后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
对方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介女子,又处在深宫之中,太子和皇帝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扳倒她,没道理还把这种把柄透露出来。需知慈宁宫防备得再严,也挡不住别人的层层试探。
当朝太后独居多年还能有孕,此等丑事,足以一击致命。
便是蓉娘自己,只怕届时也难以独善其身。
再有,每次过去时都能撞见太医问诊,说些胎象忌口,不像是作假。还有那满桌的酸杏青梅,直看得宋琢玉牙疼,偏偏太后吃起来却面不改色,眼也不眨一下。
对方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宋琢玉没法不动容。
他也不可能做那负心之辈。
于是哪怕前方是深渊地狱,他也只能闭着眼一条路走到黑。
在慈宁宫陪伴了太后一下午,待到斜阳余晖漫过宫墙,暮色初显,宋琢玉这才起身,让苏公公引他出宫。只是途经荷花池的时候,难免想起另一张充满戾气又有些锋锐的脸。
听说太子最近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惹起了朝前的纷议。
谁会希望未来的君主是个疯子呢?
从前太子嗜血杀戮也就算了,这次不仅砍伤了数名宫人,更是要举剑自戕。
此事一出,当即有人坐不住了,各皇子府前顿时车马盈门,上请废黜太子的奏章更是满天飞。虽然最后都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但私底下,仍有不少人小动作不断。
宋琢玉不做他想,只期望这场风波不要殃及到宋家身上。
他这一停顿,难免引起苏公公的注意,对方以为他还在担心太后的事,不由笑着宽慰道,“小宋大人,您就放心吧,殿里的人都是奴才亲自敲打过的,嘴严实得很。那太医更是娘娘私下培养的心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这事儿不仅关乎到宋琢玉,慈宁宫上下的性命也全都尽系于此,大家都提着心呢。
那面若敷粉的紫衣太监浅笑嫣然,端的是阴柔姿态,却凭地叫宋琢玉想起对方“敲打人”的手段来。若非亲眼瞧见这人随手拧断一个宫人的脖子,他还当真以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
毕竟这苏公公的手光滑细腻,指节毫无半点茧子,与宋琢玉所熟知的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思及此处,他不由开口道,“苏公公,你可是习过”
话还没说完,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太监哀求劝阻着什么人,哪怕被拳打脚踢也不敢呼半句痛。
直到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中传来,“啊啊啊啊,放手!你们这群狗奴才,谁要是敢拦本公主,我扒了你们的皮!”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关起来。”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那廊下跑了出来,她裙摆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热烈得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武秀的胸中翻涌着数不清的怒和怨,无论是父皇陡然转变的态度,还是来自母妃的不理解,都通通让她无法忍受。她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砸个干净,好泄她的心头愤。
“凭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