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知道那戏班吗?”弥心诧然看了两人一眼,继续道,“老拙初见邱远时,他已有十四岁,个头只有十一二岁孩子大小。当时他恶习难改,偷了客人东西。班主为平众怒,当场拿出斧头,要砍去他一只手。老拙一心向善,怎能忍心见此惨剧?于是出手制止,将他保了下来。”
狄依依拍手道:“原来如此!弥心先生修为高深,既化解了众宾客的戾气,又感化了恶习不改的小乞儿。”
弥心苦笑道:“那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老拙如何能在群情激愤时,熄了众宾客的怒火?老拙能将那孩子救出来,仰仗的可不是道术神通,也不是辩才通神,而是手中的银钱。”
“佛祖也好,道尊也罢,论教化众生的手段,绝不会以法器分高低。灌顶醍醐可渡人,两手铜臭也可渡人。”云济双手合十,由衷赞叹了一句。
狄依依咳嗽一声,心中暗笑:“这个三杯倒,马屁拍得也太溜了。”
“云教授说笑啦!当时老拙还不在安济坊修行,而是刚刚散尽家财,分给无家可归的贫苦之人,自己背着箱笼游历天下,四处行医。救了那孩子之后,不忍他颠沛流离,只得带他到安济坊挂单。老拙二十多年前,曾蒙上一任坊主吴医仙传授医术,只是老拙醉心功名,不愿修行他宣扬的福道。老拙带邱远到安济坊后,吴医仙再度劝老拙修行福道,老拙才正式拜入他门下,同时收了邱远那孩子为徒。
“匆匆四年过去,他竟然长得比春笋还快。十八岁时,他已经身高八尺,不论走到哪里,都如鹤立鸡群。只是这孩子生来孤僻,反而以自己身材高大为耻,每次出门,总是施展缩骨术,把身子缩矮半尺,和常人仿佛才好。”
“他能把身子缩到常人大小?”云济眸子里精光一闪,“那么……他又是犯了何事,被逐出安济坊?”
“他第一次犯事,是在……熙宁二年。先师吴医仙终于勘破迷障,踏破铁鞋,走穿不朽大道,证道成圣……”
狄依依不解道:“成圣?怎么个成圣法?”
“别胡说!”云济急忙瞪了她一眼,面色甚是尴尬,向弥心歉然一笑。
弥心浑不介意,淡然笑道:“福道修行和佛家、道家均有不同。佛家曰‘顿悟成佛’,道家曰‘飞升成仙’,咱们福道修行讲的是‘证道成圣’。和佛、道两家不同,福道不拘泥于固定的偶像,凡是奉献自我、解救众生苦难的贤者,都是福道徒的前辈、偶像。”
云济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先贤堂什么神像都造,佛教的菩萨、道家的真君、历代的神医,你们都塑成像来拜。”
狄依依诧然问道:“吴医仙证道成圣,难道是说他……”
“没错,先师证道成圣后,肉身不腐,毛发无损——这是修行福道有成,脱胎换骨,神魂化作万道神光,踏着大道登天去了。”
云济顿时恍然:“早听闻安济坊出过大圣,法体经久不烂,宛如在世之时。原来其中一位便是吴医仙,小生实是失敬。”
弥心摆了摆手:“先师成圣后,将安济坊的重担交到老拙肩头。老拙修为浅薄,只能勉为其难担起重任。由于整日俗务缠身,难免忽略了教导徒弟修行。直到有一日夜里,老拙见先贤堂内亮着微光,就带两个门徒持灯去查看。谁料会看见一副做梦都想不到的景象,险些没将老拙气死过去——原来那孽徒正拿着锥子和尖刀,在刮先师的圣体遗蜕!”
“啊!”狄依依听得入神,忍不住叫出声来。
云济也是瞠目结舌:“据说,贵坊两位得道祖师,都供奉在先贤堂?”
弥心回忆起昔年旧事,依旧满面痛心,点头道:“两尊圣体遗蜕,其一是福道开山祖师所留,其二是先师吴医仙所留。这孽徒当时竟手持尖刀,刺入先师遗蜕的胸口!老拙惊得大吼一声,呵斥他丢掉刀刃。可先师遗蜕的胸口,已经被他用刀挖去一块肉。”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云济只觉匪夷所思。
“世间总有一些痴狂之人,也不知是生性本恶,还是犯了迷障。那孽徒学了不少医理,若他靠医术去治病救人,也是功德一件。可这孽徒偏偏鬼迷心窍,痴迷于各种奇诡的秘方和禁药。那日我怒不可遏,质问他为何对祖师圣体不敬,他竟然说……竟然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十分好奇,如果先师是真的证道成圣,才使得肉身不朽,那他这大圣法体没准便是灵丹妙药,不知吃一口会有何变化,能否让病死者起死回生,能否令老朽者延年益寿,能否令残废者断臂重生……唉,罪过罪过!”
狄依依听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好家伙,真是太邪门了,竟然连祖师的肉都想吃!”
“损坏大圣法体,实属欺师灭祖,倘若以此罪论处,邱远难逃一死。那次老拙虽然生气,只当那孽徒修习医术钻了牛角尖,这才迷了心窍,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来。老拙心中不忍,没将那孽徒的罪行公之于众,只是说与几位弥字辈的师兄弟知晓,并将那孽徒责罚一顿,让他面壁半年,忏悔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