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骁野死死咬住颊肉,盯着他半晌,紧绷的肩膀终于稍微松懈,慢慢走过?来。
哥几乎完全被这个半边身体都是?机械的家伙挡住,变成很小?的一团,一动不动陷在阴影里?,露出的小?半张脸苍白得接近透明,却意外的平静……还好。
还好……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他攥着指节,听见不堪重负的脆响,他还在想谢抵霄交给他的那份检测报告,像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神经,滋滋作响。
牧川无法标记裴疏。
周骁野问:“你告诉我哥了吗?”
牧川没有标记裴疏。
谢抵霄抬起头,得到?这张检测报告后,他做了一些事,有关裴疏,有关裴临崖,或许还有些涉及周家。
周骁野的眼睛开始发红:“……你告诉我哥了吗?”
谢抵霄沉默,收拢手臂,看着那张快被揉烂的检测报告。
牧川该不该被这样对待?
他不知道。
受伤以前,他经手过?很多高密级案件,处理过?很多个或有罪、或无?辜的人?,无?罪宣判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令人?高兴。
被宣告无?罪的人?,有的会痛哭流涕,有的会当场昏死,还有的,骨瘦嶙峋的死刑犯,在被无?罪释放后的第?三十七天,做出星域有史以来最惨烈的爆炸袭击案。
他去那片浓烟里?救人?,到?最后一个,摇摇欲坠的高危气罐旁,浑身缠满绷带的囚徒死死扯着他,喉咙里?挤出荒唐的嘶哑笑声。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啊。”
“你以为……你救了我吗?”
犯人?咧开干裂的嘴唇,嘴角溢出血:“我的人?生早就毁了……我也快死了……我自己都认了我活该……我罪有应得了。”
“现在来告诉我无?罪?”声音骤然拔高,像生锈的断锯狠狠捅进事不关己的木头,“……那你把家还给我啊!把他们都还给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抢走了,没了……永远回不来了,我这一辈子……”
“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嘶吼在剧烈的爆炸声里?回荡,“就让我死了不好吗?你们已经判我死刑了!”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刺眼到?灼尽一切的火光吞没最后的控诉。
后来,谢抵霄躺在治疗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想,或许是?他错了。
他可?以理解这种?感受,那是?一次糟糕的宣判,过?分粗暴的鲁莽澄清,把胡乱结痂的伤口撕开,再往里?撒盐。
他不怕牧川有反应,他怕牧川没有,怕牧川听见这个真相,只是?轻轻眨动那双浅色的眼睛,露出干净的、温柔的、陷进茫茫大雾里?的茫然……最后想起忘了什么,连忙笑一下。
怕牧川反过?来向他好好道谢、安慰他,轻松地告诉他自己知道了,太好了,这下可?以给弥笼做好榜样了。
然后他一转头,那个柔软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倒在没人?看见的角落,被他捧起的时候胸腔还在痉挛,血溢出来,还要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小?声保证自己不是?难过?。
他怕牧川说“不痛”,怕牧川说“痛”,怕牧川到?眼睛再睁不开,还要忍着不掉泪。
……他没能在今天找到?合适的机会,八年来,这是?牧川最高兴的一天。
周骁野死死咬着牙关,肩背绷得近乎铁铸,喘息声粗重得像是?把肺叶都扯碎。
他盯着地面?,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裴疏……知道吗?”
“不是?误诊吧?”他慢慢地咬着字,“裴疏是?蓄意的,对吧?当初那件事……”
谢抵霄打开手机,里?面?的视频自动播放,裴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跳出来——如今这张脸已经千真万确难看得像鬼,盯着镜头,瞳孔不正常地扩大,脸色青白,神情?像是?陷入某种?癫狂。
“……真的吗?”他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神经质地回头,嘶哑嗓音里?带着诡异的天真期待,“我说的越多,阿川就好得越快吗?”
画面?外的那个人?似乎点了头。
裴疏立刻开始说,滔滔不绝,说他确实是?做了。
他是?为牧川好。
牧川在那个破机甲上,三天两头受伤,有几次小?命都险些丢了。
“你们见过?他被烫成什么样吗!知道他们让他钻发动机吗?就是?欺负他一个新人?,乡下来的……”
手机屏幕里?的脸扭曲成一团可?怖的面?具:“他差一点就被那个该死的铁疙瘩烧死!!”
“死在一堆废铁里?很光荣吗?!?”
裴疏的手机痉挛,声音忽高忽低,絮絮不停,语气又忽然轻柔下来,像在哄小?孩:“阿川跟着我好……我对你好,我不准别人?欺负你,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不就是?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