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雪就是异想天开。
乌盘死后,内阁呈上的奏疏不经掌印太监之手,由嘉宣亲自批红。
莲花灯香烟缭绕,嘉宣坐在龙椅,疲惫地捏着鼻翼。
禁军首领雷任来报,“陛下,皇后于之时自缢,迭宫已封禁。”
嘉宣手中朱笔跌落,溅开一团刺目的红。
父皇曾言:情绪是软肋,想坐龙椅,就要割舍情感。
沐川救了他,被他利用;太子关心他,被他陷害;曹雪爱他,被他逼死……嘉宣一次次将尖刀刺向挚爱,亲手斩断所有软肋,世间真心待他的人,都不会善终。
嘉宣抱着逐渐失温的躯体,怀中人走得安详,过往历历在目。
梅花刚开时,她在梅树下嗅着寒梅;荷花池边,她临水照影回眸浅笑;每晚都守在正厅等他,刚开始捧着卷书,后来身体不好、只能端着暖手炉。
大婚那日,她很漂亮,洞房花烛时,她捧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胎儿还没坐稳,陛下要轻点儿。”
嘉宣没碰她,她以为他爱她,实则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那夜若有理智,看清床上的是她,绝对不会碰她一下。
曹雪被爱情冲昏了头,而嘉宣只有恶心。
他明知会被奸党看笑话,还与她成婚;他明知她肚子里是怪物,还想留;他明知不该,还是爱上。
衣物、书籍,用了一半的胭脂水粉……都保持着原样,怀中人却无法回到原样。
嘉宣抱着逐渐僵硬的尸体,跪在冰冷的地面,满目疮痍。
“你是唐志远的人。”
太监跪地喊冤。
“你是潘仪的人。”
宫女跪地摇头。
“你们看到的,都是朕想让你们看到的。现在朕乏了,不想再演戏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嘉宣淡淡道,“来人。”
“在!”雷任上前。
“斩了。”
“是!”
太监宫女被当场抹脖子,迭宫侍从吓得大气不敢喘。
嘉宣神色淡淡:“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朕的寝宫安插眼线,你们都没发现?”
众侍从频频磕头。
“罢了。”嘉宣说,“都斩了。”
带刀侍卫鱼贯而入,血洗迭宫。
嘉宣平静地注视着满地鲜红,悠哉地抿了口酒,对着怀中人说疯话。
“短命草早被于天宫换了,他还以为朕不知道。就算唐志远不弹劾曹明诚,你也不会死。”
“要留下孩子,要与朕成婚,绫罗珠宝山珍海味,朕什么没给你?为何要离开朕呢?”
“你在下面孤单寂寞,朕让迭宫为你陪葬……”
烈酒入喉,嘉宣双目猩红。
“今夜之事秘不发丧,违令者,斩。”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任何人都无法干扰棋局。
坐上龙椅的那刻便成了囚徒,求不能,爱不得,只能守着江山社稷碌碌苟活。
三月下旬,长唐迎来第一场雨。
在缠绵的雨声中,傅初雪剧烈地喘息。
毒发再次延后,疼痛有增无减,沐川为他拭去额头的汗。
傅初雪知道自己好看,曾用引以为傲的外貌勾引沐川,现在形销骨立,毒发时狼狈不堪。
“我现在是不是好难看?”
“不是。”
“那你为何收了镜子不让我看?”
“我……”
沐川说了什么傅初雪听不真切,在钻心的疼中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见亮,沐川还在身边。
“咳,咳。”
沐川递来温水。
傅初雪抿了口,威胁道:“敢走你就死定了。”
“嗯,我不走。”
门口传来敲门声,焦宝开门,沐川拉上床幔,少顷唐志远走入卧房。
昨夜折腾半宿体力不支,傅初雪靠在床头,没想到等了半月,没等到李斯,倒是等来了唐志远。
“皇兄虽无能,但重信守诺,定了一成税赋,便不会多要一分一毫。”唐志远说,“嘉宣信口雌黄,说过的话从未作数,继位后屡次加重税赋,并令藩王上缴封地。旁人据理力争,本王念其冷血弑兄,不想与他有瓜葛,便交了封地逃到西陲。”
“之后的事儿你们也知道……没交封地的、陆续都死了。”
“本王到处安插眼线,就是为了监控朝廷在各洲的动向,逃了大半辈子累了倦了,如今不想再逃了。”
突然提陈年旧事,傅初雪搞不懂唐志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沐川问:“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
唐志远说:“昨日我去了迭宫,当晚眼线就被杀了,今早皇帝派人,说明日要上朝。”
上朝?
嘉宣在位六年第一次想要上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