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闭上眼, 好一会儿, 身后传来被子缓慢摩擦肌肤的声音。
“你这么说叫别人怎么睡得着?”陈怡静半坐起来靠在床边,抬手捋了下头发, 又打了个哈欠。
温佳:“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你好几年前来和我买过学习笔记, 对吧?”
温佳一怔,不由转过身去。
她的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 亲眼见到陈怡静安宁地半坐在离自己一米的位置。
大概是想听她再说点。
温佳多余地重复性地回答:“是。我好几年前和你买过学习笔记。”
陈怡静:“你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没给你打折, 所以才这么讨厌我?”
温佳:“……”
陈怡静懊悔道:“你嫌贵你倒是刀一下啊。”
温佳一把掀开被子恼火地坐起来:“谁嫌贵了?我还嫌便宜呢!”
“那我和你也算是无仇无怨吧?”陈怡静说,“可是你怎么就喜欢针对我呢?”
“……”温佳垂眸,似恨又似哀地说, “我看不起你。”
“你是周几看不起我?”
“我——这是重点吗?”
温佳在语气上加重了对她的厌恶:“陈怡静,我知道你是故意考砸高考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会让你知道你做错了。”
然而陈怡静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后悔了啊。”
温佳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干脆地承认,愣了愣:“你说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陈怡静的声音轻下来,“那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她的面容潜藏在夜色里,她看不清。
“……我不信。”温佳只能说。
“真的。从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后悔了。事实上,从那一天到现在,我都在后悔。”
温佳仍是半信半疑:“既然都后悔了,你还不知道挽回吗?”
“有些事不是我说挽回就能挽回的。”陈怡静说,“所以我选择了更轻松的道路:将错就错。”
“谁说不能挽回?高考考砸了你当年就可以复读,不过再花一年而已。”温佳说,“考到你原本该读的学校,去你原本该去的地方,一切都会不一样。”
陈怡静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她在判断自己是否过于交浅言深。
她记得温佳当时来买笔记,说她是林老师新一届的学生。既然也是领军班的学生,成绩总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也来了兴大读书呢?
陈怡静忽然意识到,温佳的到来大概和她有些关系,又或许,是她逃不了的干系。
半分钟过后,黑暗之中的温佳仍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倔强地不甘地望着她:“为什么不挽回?”
温佳还是执拗地要得到答案。她的许多年也是她的许多年。
陈怡静摊开手,将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怎么说呢。从小到大,我家人对我都有很高的期望,我一直都在努力满足她们对我的期待。可我也一直认为,我妈和我爸从来都不理解我,也没多爱我,连给我取名字也毫不用心。她们只是一味地遵照自己的意愿享受控制我的过程。
直到高考的时候,我就厌倦了这种活在大人期待下的生活。那时候我过得很孤独。我没有朋友,只有试卷和参考书。我渴望搞砸一切。我想要通过自毁的方式控诉乃至报复她们。很显然,17岁的我能想到最棒的复仇就是搞砸我的高考。
其实交卷之后,我就后悔了——事实证明,亲手毁掉自己的学业实在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成绩出来后,我以为我妈我爸会气疯,而我也能用她们的暴怒来说服自己不要后悔。可是你猜怎么着?怪了,她们什么也没说。
从前我的排名落后一点儿她们都会唠叨个没完。可偏偏在这样重大的失败面前,她们什么也不说了。她们甚至担心我会难过而故意不提这件事,一直熬到开学才旁敲侧击地问我要不要复读。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为了活受罪会死要面子的小孩。
我当场就强硬地拒绝了她们的好意,一意孤行来兴州了。
上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联系我妈和我爸了。我不想承认我是错的,也怕她们会得意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类的话,显得我像头迷途也不知返的蠢驴。
于是我就一直装忙。
我说我课多得不行啊。我说想不到吧一本的学生也是有很多课要上的。我说别来打扰我了。不过我也没完全撒谎,我们外院的课真是不得了的多,每天还得去早读你敢信……
哦。扯远了是吧。
大二的时候,我爸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我妈死了,问我有没有空回去参加葬礼。
哦你不用那么慌张,放心,她的死和你没关系。
说起来我妈之前是给我发过一些信息,无非是问我过得怎么样啊,功课忙不忙啊什么的。我都没有回。

